伯特兰·皮卡德：“阳光动力号”的发起者、董事长兼飞行员之一。

　　2016年7月26日凌晨4时5分，一架飞机在阿布扎比的阿尔拜汀执行机场着陆。当这架外形犹如巨型蜻蜓的飞机从黎明前的天空降落，在跑道上缓缓停下，它的速度很慢，只有50公里/小时。

　　飞机名叫“阳光动力2号”，它已经飞行了558小时，跨越了42,438公里的距离，成为有史以来第一架依靠太阳能动力完成环球飞行的d载人飞机。当伯特兰·皮卡德（BertrandPiccard）走出狭小的驾驶舱时，他的脸上挂着微笑。

　　皮卡德和另一位飞行员安德烈·博尔施伯格（AndréBorschberg）刚刚完成了一项大胆且具有挑战性的任务：在16个多月的时间里，“阳光动力号”克服了技术、气象和政治上的挑战，完成了环球飞行，而整个过程没有使用一滴燃油。不过，即使是在着陆前，皮卡德就已经知道，他的使命远远没有结束。

　　“要让人们倾听你的声音，你要么有钱，要么有名，而我没有钱，”今年58岁的皮卡德说，“‘阳光动力号’给了我名气，所以大家开始倾听我的声音。”

　　他说：“当初我发起‘阳光动力号’项目时，目标就是希望拥有一件可靠的工具，用来证明清洁技术可以创造奇迹。”

　　皮卡德是“阳光动力号”的发起者、董事长兼飞行员之一，这个项目的成功让他获得了自己希望得到的影响力。2009年7月，在一场TED演讲中，皮卡德开玩笑说，为了让世人重视他的环保观点，自己不得不在1999年进行热气球环球飞行。

　　在完成了两次世界首创的环球飞行后，皮卡德的角色也经历了变化：从鼓舞人心的冒险家，变成了富有影响力的环保活动家。目前，他正在创建一家国际组织，专门推广和展示清洁能源技术的成就。该组织暂时被命名为国际清洁技术委员会（ICCT）。已经有400多家协会和初创公司对该项目表达了兴趣，皮卡德希望能在2016年底时正式启动。

　　这家组织将依靠赞助商获得收入，并利用“阳光动力号”巨大的政治和媒体影响力，吸引人们聆听自己的主张。向世人展示太阳能飞机也能征服天空之后，皮卡德坚信，清洁能源技术可以为全球变暖提供一种令人兴奋的解决方案，而且这种方案可以实现商业化。

　　“这个全球性的清洁技术组织，它将没有边界。”他说，“我们已经起步，但我们需要它一直成长下去。我的目标是让它影响政府的决策，让政府做决策时，能够充分考虑到对气候变化的影响。我们已经利用‘阳光动力号’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政治和媒体网络，我们可以向其传达讯息。”

　　“当初我发起‘阳光动力号’项目时，目标就是希望拥有一件可靠的工具，用来证明清洁技术可以创造奇迹”

　　三代人以来，皮卡德家族的成员总是比前人飞得更高，潜得更深，走得也更远。1931年5月，伯特兰的祖父奥古斯特·皮卡德（AugustePiccard）乘坐自己的FNRS-1热气球抵达15,781米的高空，成为进入地球平流层的第一人。29年后的1960年1月，伯特兰的父亲雅克·皮卡德（JacquesPiccard）下潜到马里亚纳海沟，深度达到10,911米。

　　奥古斯特发明了增压舱，从而为更清洁、更高效的现代航空铺平了道路；雅克发现了当时被认为是不可能存在的深海生物，迫使各国政府停止向海洋深处倾倒放射性核废料。对伯特兰来说，祖父辈取得的成就产生了深远的影响：“这就是我所接受的教育：通过科学探索来保护环境。”



　　“阳光动力号”飞机飞行在夏威夷上空，此时它的环球飞行已进行到第408天。

　　“阳光动力号”的灵感来源于伯特兰的一次冒险。1999年3月1日，他与英国的热气球驾驶员布莱恩·琼斯（BrianJones）一道，完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热气球不间断环球飞行。整趟旅程历时19天21小时47分钟。当他们起飞时，携带了3.7吨的液态丙烷作为燃料；当他们着陆时，燃料仅余40公斤。“我每天都在担心燃料会用光。”皮卡德说，“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想到‘阳光动力号’。天空不是极限，燃料才是。有了‘阳光动力号’，我们不需要燃料，想飞多远就能飞多远。”

　　皮卡德对清洁技术的信念还受到另一个乐观的、带有浪漫色彩的信念推动，即相信人类总是能变得更好、更加进步。在“阳光动力号”任务的整个过程中，他始终在用这种信念激励整个团队。他说：“对团队而言，博尔施伯格会解释如何去做，而我会告诉大家为什么要这样做。大家不仅需要知道怎么做，还要知道为何要做这件事，他们需要一种激励。”

　　再有就是那些不容忽视的事实：过去10年中，全球海平面上涨了17厘米，这一速度是过去100年的一倍；从1981年算起，地球上出现了20个有史以来最热的年份，而其中有10个都发生在过去12年里。“我们正在旧有的技术上浪费时间，浪费金钱，现在我们应该逐步向未来迈进。”

　　皮卡德是一个多面的人：他是充满浪漫情怀的冒险家，是理性的社会活动家，也是热情满怀的传道者。他把驾驶“阳光动力号”描述为“梦幻般的体验”。“我喜欢起飞的感觉。”他说，“你加足马力，没有噪音，你开始移动，升空，然后你说，‘哇哦，我现在飞了好几天，我没有造成任何污染，没有携带任何燃料，我做了世界上从没有人做过的事。’那是一个梦幻般的时刻。”

　　着陆呢？那就没有如此美好了。“当你着陆时，你就回到了过去，回到了那个每小时都要消耗100万吨燃油的世界。在那里，环境遭到污染，我们为子孙后代留下了他们永远无法偿还的巨债。你离开的是一个如梦似幻的世界，回到的却是一个充满暴力和战争的残酷世界。接受这种反差真的很难。我讨厌着陆。”

　　在成为冒险家之前，皮卡德曾是一位精神病学家。在一个由工程师、物理学家和飞行员组成的行业中，这个身份让他拥有了不同寻常的视角。“我发现，如果人们没有身处危机，不是因为被迫的话，他们对于改变是何等的抗拒。”他说，“如果我们继续对气候变化无动于衷，危机很快就会爆发，而那时候将为时已晚。”

　　皮卡德继续说，围绕气候变化的辩论完全弄错了。是的，这是一场危机，但它也是一个巨大的机遇。“这就是我们需要努力的地方，而其中的解决方案显然是在清洁技术领域。所以，我们不要逼迫人们去改变。让他们明白，这么做符合他们的利益就行了。”

　　皮卡德是个急性子，他对悲观主义者以及政府和企业里的有些人感到非常失望，认为他们的不作为阻碍了气候变化问题的解决。

　　“你无法想象有多大的阻力存在。”皮卡德失望地说，“他们说，‘我们不应该设立更多的法规。它的成本太高了，太复杂了，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做。’可是你看，我们现在有了解决方案，它们可以产生利润，只要行动起来，把目光放长远些。”



　　皮卡德：“天空不是极限，燃料才是。有了‘阳光动力号’，我们不需要燃料。”图片来源：Aorta

　　“当你着陆时，你就回到了那个每小时都要消耗100万吨燃油的世界。在那里，环境遭到污染。而你离开的是一个梦幻般的世界。接受这种反差真的很难。我讨厌着陆”

　　最让皮卡德恼火的是变化的速度之慢：内燃机诞生于19世纪初，此后一直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；爱迪生发明的白炽灯早在1880年就用在了“哥伦比亚号”轮船上。“我们仍然在使用这些会引起气候变化的东西。”他说，“使用一只白炽灯泡，你是浪费掉95%的能量来产生5%的光。这太疯狂了，也太愚蠢了，可我们仍然在使用它。”

　　“我们还在使用那些会浪费掉一半能量的能源系统、电气系统和内燃机系统，它们就这么被白白浪费了，必须有所改变才行。‘阳光动力号’电动机的能效高达97%，该告别内燃机了。”



　　2016年7月26日，“阳光动力号”的两位飞行员——伯特兰·皮卡德（右）和安德烈·博尔施伯格——完成了太阳能动力环球飞行，降落在阿布扎比。

　　2016年4月22日，皮卡德坐在“阳光动力号”的驾驶舱里，他正在进行一次62小时的不间断飞行，从夏威夷飞到旧金山。他不能睡觉，每次只能打20分钟的小盹，他要通过自我催眠来保持身体灵活和头脑清醒。除了从纽约通过卫星电话跟他联系的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之外，皮卡德可以说是完全孤身一人。通话时，他面带微笑，兴奋地打着手势，实时画面被投射到了联合国大会会议厅的一块屏幕上。屏幕下方，世界各国的外交官齐聚一堂，签署具有里程碑意义的《巴黎协定》。

　　在与联合国进行“空中连线”的46年前，当时只有11岁的皮卡德来到佛罗里达州的卡纳维拉尔角观看“阿波罗12号”发射升空。在那里，他遇到了查尔斯·林德伯格（CharlesLindbergh），他是独自飞行跨越大西洋的第一人。1927年，林德伯格驾驶着单座单翼单引擎飞机“圣路易斯精神号”，耗时33小时30分钟，从纽约长岛飞抵巴黎。在当时，林德伯格将技术推到了极限。1938年8月，26名乘客乘坐汉莎航空的四引擎客机，从柏林起飞，经过25个小时的不间断飞行，在纽约布鲁克林成功着陆。跨越大西洋的飞行从先驱探路到首条商业航班开通，中间只用了短短11年。

　　技术能带给人惊喜，但皮卡德是否认为太阳能动力飞行也能以同样的速度发展呢？“如果我说是，会显得很疯狂；而如果我说不，又会显得很愚蠢。”他说，“目前的技术还不允许‘阳光动力号’搭载200名乘客，但当初林德伯格飞越大西洋时，也没有技术能搭载200名乘客飞越大洋。”他接着说，“这就像是计算机，那些说‘阳光动力号’又大又慢的人可能忘了，第一台计算机足有房子那么大。”



　　伯特兰·皮卡德在瑞士洛桑附近的家中。图片来源：Aorta

　　在环球飞行了两次之后，现在，一些生活中的小事情都能惹恼皮卡德。在家里，他总是第一个关掉没必要开着的灯，还会自豪地向客人展示暖气片上的恒温控制器。我们会面时，他刚刚从纽约回来，马上还要去法国布列塔尼、摩洛哥马拉喀什、加拿大蒙特利尔和美国旧金山。“演讲，很多的演讲。”他在谈到目前筹建ICCT的工作时说。这也意味着很多的飞行。“当我旅行时，我会想办法抵消自己的碳足迹，我会向一个致力于减少碳排放的项目捐款。”皮卡德说。

　　不过，巨大的变化在空中是无法实现的，它们必须在地面上才能实现。“航空业排放的温室气体只占全球总量的5%，另外95%都来自地面。航空业将是最后一个抛弃燃料的行业，因为飞机需要大量的燃料才能飞行。但在地面上，我们可以拥有零排放的住宅、汽车和工业生产流程。如果让我开一辆高油耗的汽车，我会更抓狂，因为我知道我们可以做得更好。”他说。那如果是一辆高油耗的出租车，皮卡德会坐吗？“我讨厌这种车，如果是保时捷卡宴，我才不想坐进去，那是一种能源浪费。”

　　“在这个世界上，人们被遮住了双眼，他们看不到技术的潜力，看不到人类的潜力，看不到梦想的意义”——伯特兰·皮卡德

　　在皮卡德一生的使命中，创立ICCT是他的下一步。15年前，当他第一次设想“阳光动力号”时，别人告诉他，那是不可能做到的。

　　整个任务自始至终，都有人说他不会成功。这种悲观让皮卡德感到惊讶，他下定决心，不能让这种情绪出现在对气候变化的辩论中。“这表明有多少人失去了想象力，有多少人失去了做梦的能力。在这个世界上，人们被遮住了双眼，他们看不到技术的潜力，看不到人类的潜力，看不到梦想的意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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